上辈子的情人

1】

沈晚晴有些狼狈地逃离了这个城市,抱着把自己丢得越远越好的想法,最好远至撒哈拉沙漠,挖一个坑将自己埋进去长成一棵仙人掌。刚开始制片人无论如何不肯放她走,说钟倦已经定下档期,不日即将进驻剧组,开拍在即,怎么能少了救死扶伤的沈医生?

因为是武侠剧,武打场面特别多,演员们都拼命,偏偏命又特别娇贵,鼻子眼睛甚至肚脐眼,动不动保险几百万。她和制片人有些交情,被请过来看顾场子。也是因着有医生进剧组,钟倦的经纪人才肯答应签下合同。

他太敬业,不肯用替身,十回有八回肌腱拉伤、骨折、流血……

晚晴是钟倦的粉丝,算不得铁杆,他的生肖、喜好、年岁大多说不上来,也不曾盲目地喜欢他所有的电视剧,不入眼的剧情照骂烂剧。所以后来才觉得荒唐,不过是欣赏他人淡如菊的性子,不知怎么被时间一沉淀,竟变成了喜欢。

不是粉丝对偶像的喜欢,是女人对男人的喜欢,终究是有些怕了,随着他进剧组的日子一天天接近,晚晴内心的恐惧越来越深。终于有一天我们会发现在理性和感性这场拉锯战中,理性永远是不堪一击的一方,兵败如山倒的时候也只能自欺欺人的去逃避。

她同制片人慕易说得特别严重,到底朋友一场,磨了许久他才放人。

其实说不清在怕什么,就是抵触与他接触。

甚至想遭遇一场灾难,衬托小女子多愁善感的渺小。

晚晴拿报纸遮住脸。

邻座的男子微微倾身道,“可以借阅吗?”

想必是看出她并不在阅读。她递过去,稍露错愕,无论如何想不到钟倦会出现在这班飞往非洲的飞机上。虽然驾着大幅墨镜,但并不难认出。她愣了足有五秒钟,后排的助理已经在咳嗽,仿佛提醒她不要长时间盯着明星看。

谁也无法体会到晚晴当时波涛汹涌的心情。

她臆造了一只追赶的猛虎,逃了许久,回头一看猛虎就在身后。

晚晴勉强扯了扯嘴角,笑得有点虚。

钟倦也笑,内敛的男子笑起来总是十分有味道,“我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一开始并不曾意识到是同她说话,直到许久得不到回应,他轻启薄唇,“沈,晚晴?”她方惊诧,又呆呆愣了几秒钟,缓缓点头。

“果真有误会?”他却是理解错了。

“不,我说我是沈晚晴。”她匆忙解释,有些手忙脚乱,“我哪里会同你这位大明星有误会?”想了想补充,“我还是你的粉丝。”仿佛这样就表明了立场。

“那为什么临时撤出剧组?慕易说仿佛是看我不顺眼。”

这个人,说的每一句话都似重磅炸弹,炸得晚晴魂飞魄散。奶奶的慕易,敢情轻易答应放她出来是有后招的。

到最后,连晚晴都想不明白,她怎么就跟着钟倦回去了?好像她是离家出走的小孩,家长出面,她妥协,整整的一个闹剧。无怪钟倦的助理从头到脚都看她不顺眼,她看自己也不是很顺眼。

其实是被逼得没有退路。那个男子看似斯文温和,却咄咄逼人,言语间大有刨根问底的打算。可是,大费周章请回她这个籍籍无名的小医生,晚晴有小小的,嗯,受宠若惊。

2】

开机仪式上,人人都跑过来看她。她是男主角钟倦特地请回来的,顿时身价上涨。却无一例外表示失望,并不是倾国倾城的大美人,与娱乐圈的女星没有可比性。

为此受到排挤,女主角后背擦伤,只叫助理上药,阴阳怪气说,“小伤,劳烦不动沈医生。”

可以看出钟倦不仅在观众之间极受欢迎,在女星中也很有人气。

她也是有脾气的,并不买谁的面子,撩起眼皮看了一眼说,“确实是小伤。”从前也不曾这样伶牙俐齿,大约是近日烦躁的缘故。何况这位女主角还半夜里被晚晴撞见从制片人的房里出来,晚晴对她一点好感都没有。

没想到在钟倦那里得到同等待遇。

他吊威亚扭到脚踝,走路都不稳妥,需得人搀扶。明明很严重,痛得龇牙咧嘴,助理请晚晴过去,他远远地看到她便道,“小伤,不用劳烦沈医生。”

和女主角大同小异的表达,引得片场有短暂的安静。晚晴直怀疑他和女主角一个鼻孔出气,难道他将她请回来只是为了羞辱一番——大名鼎鼎的钟大帅哥即将入驻剧组,你这小医生竟视为洪水猛兽迫不及待请辞?

女主角幸灾乐祸地看着她,说不尴尬是假的,晚晴涨红脸,一言不发走出去。钟倦这才察觉到自己一句话引起了暗潮涌动,收工后主动走到她身边,大约为了表示友好,双臂支在桌子上,越过身子以一种亲密的姿态邀请她吃夜宵。

一时间仿佛又有刀光剑影。

有些人,天生就是焦点,一举一动都能漾起波澜。

晚晴收拾好药箱,这才抬起头来,余光瞥到女主角扭曲的脸色,心情十分舒畅,于是说,“去哪里吃?”

影视城附近的小吃业十分繁荣,将近午夜,仍然没有收摊的迹象。钟倦有“吃货”的名号,果然名副其实,从街的一头吃到另一头,胃口好得令人咋舌。晚晴却有些后悔跟他出来,这让她有种深陷泥沼不能自拔的感觉。

他把抓着肉串的手臂伸过来。

晚晴叹一口气,将他白色衬衫的袖口往上折了一折,露出消瘦的腕子。他的眼里有小小的惊讶,“你倒是知道我的意思。”

“难不成是叫我吃肉串吗?”

钟倦大笑,另一只手也伸到她跟前。鲜少有男子能把白衬衫穿得这样飘逸,他是其中一个,仿佛没有其他颜色的衣裳,来来去去都是几件简单又优雅的白衬衫。据说喜穿白色的男子都是淡漠疏离的,其实没有说错。

尽管粉丝和媒体都赞钟倦亲和,不知为何,晚晴看到他的淡淡冷然,掩在温和笑容下。

在酒店门口分开。

迎面撞上微醺的慕易,他看了看渐渐远去的钟倦,了然一笑,“也不是配不上,医生的职业比起戏子不知崇高了多少倍。”大约是越来越多的女戏子争先恐后爬上他的床,不免叫他轻视。

晚晴顶讨厌“戏子”这个称呼,没好气说,“今天又是哪个戏子帮你暖床?”说完脸色一白,果然这个老狐狸什么都知道。打从他把她临时撤组的事透露给钟倦,晚晴就猜测他没安好心。

她倒是没有想过配不配的问题。只是觉得以这种方式喜欢上一个男人,十分的……离奇、荒唐和不确定。那应该是一个虚幻的精彩世界,俊男美女每一个人都活得轰轰烈烈至死不渝,她这等活在凡尘俗世的俗子大约是吃不消的。

3】

每个人都知道爱情,又有谁说得出爱情到底是什么?

晚晴盯着某个美男的海报看了足有十分钟,也没能想明白这个问题。海报是慕易挑选的,据说是本年度最有潜力的新人,眉梢眼角有勾魂夺魄的魅力。他说,“你试试能不能以同样的方式喜欢上别的男演员?”可是她在最巅峰的时候也没贴过钟倦的海报,票选“最佳男主角”的时候因为不想浪费一块钱也没有给他投票。

她想她就是对着这张勾魂夺魄的海报一百年也不会有其他感觉。

她在床上躺了一会儿,在药箱中翻出止痛药拿给钟倦。

他一瘸一拐来开门,瞧见止痛药终于呼出一口气,又说那句话,“你倒是懂我。”

岂能不懂?看娱媒报导,早几个月前他的脚踝即受过伤,现下再度扭伤,任何一个医生都会勒令他停戏住院。所以他才不肯让她看伤,晚晴啐道,“拼命三郎,迟早有一天腿脚废掉。”

他微微笑,蓦地让晚晴感觉到缓缓流淌的时光。

因为替他保守了秘密,晚晴自此受到重用。

重到晚晴其实也不是心甘情愿陪同……

她在副驾驶座上第三次瞄向钟倦。除却一双眼睛,他倒是包裹得严严实实,大约他的经纪人在面前也是认不出他的。亏他想得出来,说有一场逛青楼的戏演不出感觉,硬是拉着她来红灯区体验生活。

这“生活”可不是说体验就体验的。就像有些人想重走一回青春,可他们都没有想过青春的感受。

晚晴在街口踌躇不前。钟倦拖她手,“有我在你怕什么?”

这话像极了某种承诺。

可还是走散了,她就是想不明白,手牵着手怎么还会走散?

看不到尽头的巷子像猛虎的血盆大口,她不敢往里走,蹲在一个角落里等他。来往的男男女女无不投来暧昧的目光,甚至有人当她是招揽客人的,嬉皮笑脸来揩油。

晚晴真正儿觉得脏。

等钟倦找到她已经是两个小时之后。她故作轻松地说,“没有失身,就是被吃了几块豆腐。”蹲得久了,两条腿麻得挪不动,只好扶着墙壁站起来。

他的一双眸子掩在墨镜之下,并不能看清神色。然而颤抖的指尖泄露了这个淡然男子的小小情绪,等晚晴回过神,已经被钟倦紧紧拥住。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硌得晚晴内心泛起酸楚的疼痛。

“沈晚晴,对不起。”他轻声低语。

这算……情感大爆发?

晚晴一直以为这个时候是钟倦给了受惊的她一个温暖的怀抱,很久之后她才知道,那个时候,是她借给了钟倦一个栖息的肩膀。

4】

没有狗仔队拍到她和钟倦的拥抱。

现实毕竟和言情小说有差距。

就像她手中这本港台袖珍小说,尽管写得跌宕起伏,仍然架不住晚晴的昏昏欲睡。车里实在太舒服,几个主要演员中就属钟倦的派头大,加长的奔驰保姆车,二十四小时点着宁神的熏香,坐下就陷进去的厚厚毡垫,叫人舒畅的连毛细孔都服帖。

无怪每个明星都削尖着脑袋要红。

她睡着了。

确实累了,跟着剧组跑来跑去,名义上是钟倦的御用医生,但见着其他人磕磕碰碰也不能袖手旁观。慕易是吝啬鬼,舍不得多请几个人。他甚至毫不在乎地说,“管其他人做什么,人有贵贱,只怪他们不是大牌。”

他一定是从哪个蛮荒时代穿越而来。

晚晴奇怪她和他竟是朋友。

耳边有尖锐声音吵嚷,“沈医生,你怎么睡在我们的车上?”

不用睁眼晚晴就知道是钟倦的贴心小助理。她揉揉眼无奈地说,“没有办法,你把这里布置得太舒服。”

钟倦在助理身后微笑,并不介意位置被霸占。天特别冷,演的又是夏天的场景,他刚从水里上来冻得脸色发白,捧着热茶却一点不显狼狈。仿佛天生的贵胄,任何事情都不能教他失态。

那个毫无预兆的拥抱算乱了阵脚吗?晚晴恍惚地出神。那日回去的时候换她开车,他虽是个沉默寡言的性子,但是那分不言不语倒叫晚晴生出几丝担忧。她累极的时候才是这幅摸样,不愿见人不愿说话。他的目光果然是涣散的,生生显出绝望的神色。

晚晴想不出红灯区里发生了什么。她不知道红灯区里还能发生什么。

小助理替他裹上大衣,瞥一眼无动于衷的晚晴似是十分不满,“沈医生,如果你想睡觉可以睡到最后排的位置。你倒是识货,挑了钟倦的专用座位。”小助理从来没有看晚晴顺眼的时候,打从飞机上第一次见面就充满着浓浓的敌意。

晚晴当真听话地往后面的位置挪去。

钟倦坐回去,认真地说,“沈医生是帮忙将座椅捂暖,功不可没。”

小助理愤恨地整理车厢。有一只黑色男士包,上下的款式都一样,处于愤恨中的小助理没有在意,一时拿得颠倒,包里的东西哗啦啦落下来。几张纸飘到晚晴脚下,她也没想窥视,纯粹帮忙捡来着,当然了,顺便瞄一眼只是因为正好落在目光范围内。

钟倦要制止已经来不及。

晚晴做这行是吃过一些苦的,无国界医生,驻留医疗设施落后的山区,远赴东南亚原始部落,条件艰苦的情况下攻克疑难杂症。她本也是个爱干净的女子,但也曾整整一个月没有洗澡,蓬头垢面似痴鬼。

从来没觉得自己伟大,现在有人将她的事迹罗列,竟也是密密麻麻,还配着张穿白大褂的照片,背景是连绵不绝的山峦。

车里的光线并不适合阅读,但晚晴垂着颈子看了许久,那几张纸被她在手里翻来覆去地看。直看到小助理的脸都红了起来,磕磕巴巴说,“你别以为……别以为……钟倦这样就是喜欢你啊……别自作多情啊……”

5】

当事人却是波澜不惊的摸样。

骨节分明的手掌伸到她的眼皮子底下,“还给我好吗?”

晚晴脸红也并不过分,胡乱往他手里一塞跳下车去。想想又觉得不甘心,探头进去同那助理说,“我不会那样以为。”目光却是一丝一毫都不曾移向钟倦。一颗心狂跳不止,像发现了惊天大秘密。

慕易有教过她,喜怒哀乐不行于色。但她到底修炼不到他的水平。

几次在酒店走廊碰到钟倦,第一个反应就是把头低下去,然后才能正视他的眼睛。他同她却是日渐亲密,闲暇时与她喝咖啡,低声交谈,偶尔问些医学上的问题,一坐便是整个下午。

其实他的话不多,更多的时候是晃着咖啡杯沉默地望着远方,那个时候晚晴觉得自个儿好像是不存在的。

小助理十分排斥钟倦和她单独相处,每每千方百计寻过来。钟倦为了避开,这天把车开出去好远,远到晚晴几乎以为那个地方是世外桃源。结果真的是个湖光山色迷人的地方,零零落落散着几户人家。

遛狗散步的妇人见了他们会心微笑,“两位真是一对璧人。”

想来那条沙皮狗也是识得大明星的,屁颠屁颠在钟倦的裤腿上蹭了几下。晚晴不好意思搭腔,倒是钟倦,显得心情很好,看了她一眼,扬起唇来。

没想到这个地方竟也被助理找到。晚晴都忍不住佩服,“这年头的助理个个都这样厉害吗?”

钟倦为此发了大脾气。有些人性子好,平日里温温和和,一旦生气却是最可怕的。连着几日晚晴都看到小助理可怜巴巴跟在他后面,一句话也说不上来。独独和晚晴说话,这样一对比,区别就出来了。

导演也开她玩笑,“以后钟倦入不了戏就叫沈医生来做替身。”

女主角在旁边嚷嚷,“什么意思?是鄙视我的美貌还是轻视钟倦的演技?”

不见钟倦分辨,只管漫不经心微笑,像是一种溺爱的包容。

最没意思的是慕易,晚晴排斥同钟倦相处的时候,他出言劝解,大有撮合之意。她同钟倦擦出了点火花的时候,他又几次三番和晚晴说,“演艺圈的男人不适合你。”最狠的一次,他警告她,“迟早有一天吃大亏。”

莫名地叫晚晴心悸。

慕易却不知道,她这一路走过来都是胆战心惊的。

6】

医生对药味十分敏感。

尤其在夜间,万籁俱寂的时候,中药的味道又是特别浓郁。

晚晴惊醒,顺着味道找到酒店天台。果然有中药炉子和残留余温的炭火。她捻了残渣放在舌尖,忽听得墙壁后面有呻吟声。却是钟倦,因喝了药产生副作用,蜷缩成一团,痛得额上尽是汗珠,晚晴去探他脉搏,被他一把抓住,几乎捏得骨骼尽碎。

“你疯了,没病吃这些药做什么?”

他痛苦地摇头,疼得一句话都说不上来。晚晴怕他吃出什么毛病来,医院检查。他用力一拉,晚晴跌在他身上,他抱住她,声音里带着一丝乞求,“医院,我这样抱着你一会儿就不疼了。”

她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这样一求,叫她心里也疼,便任他抱着。他果然是不疼了,安安静静枕在她的肩膀上。过了许久,没等晚晴问,他低声说,“我的一个亲人,得了重病,不肯给医生医治,我只有自己来试药,有用的话再掺在食物里骗着亲人吃下去。”

“什么病?”

他凄凉一笑,“医生治不了的病。”

绝症吗?晚晴问不出口,那岂非太残忍?

相互挨着,竟然在天台上迷迷糊糊睡过去,一直到剧组的人找上来,一双双眼睛惊诧地看着相拥而眠的男女。晚晴烧得面皮通红,下意识去看那药炉子,却不知道被什么人清理掉了,还喷了清新剂,一点中药的残留味道都没有。

钟倦慢慢站起来,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微微躬身道歉,“对不起,我们昨天半夜里看星星不小心睡着,耽误大家的时间了。”

有人问,“昨天夜里有星星吗?”被其他人拿手肘狠狠撞了一下,纷纷露出不言而喻的暧昧的理解的微笑。晚晴这下是真的看到星星了。她忿忿地想,要是真的还好,平白无故担了虚名。

人人都拿她当钟倦的女朋友看待。

甚至小助理也随波逐流改变了心意,泪眼汪汪抓着她的手交代,“我同意你们在一起了,一定要好好照顾他啊。”晚晴哭笑不得。

钟倦有强大的自我调节功能,从不在公众面前露出端倪,只私下里的时候出神、发呆。所以有些人说,“最怕和演员打交道,他们最会演戏。”

晚晴到底忍不住,赶他出去,“老是到我面前装忧郁,平白无故叫人担心,走走走,到其他人跟前去。”

他接住她丢过来的枕头,笑道,“你要是不担心,我还装什么忧郁?”她松了一口,能开玩笑了。

忽然见他盯着自己看,凝视了一会儿,一点点从沙发那头挪过来,近得离她只有一个枕头的距离。晚晴下意识吞了吞口水,比这样近的时候也有过,比如拥抱,只是那个时候心无旁骛,不比现在,到处都有孤男寡女的暗示。

7】

“沈晚晴,你,喜欢我是不是?”

他每说一个字就离她更近,她的后背已经抵着墙壁,闻到他身上淡淡的烟草味。她有些怅然,原来他是抽烟的。大约也是喝酒的,只是没叫她瞧见。手心冒汗,她紧张得几乎窒息,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这是一个疑问句还是一个已经知道答案的试探?

从前总以为他是遗世独立的菊,离得近了才知道,他是罂粟,越是鲜艳越是危险。她下意识要推开他,他拿手掌轻轻盖在她眼睛上,落下蜻蜓点水的吻,明明只是一瞬间,却叫她的唇火辣辣烫了许久。

她猛然间跳起来,他的下巴撞到她的头顶,痛呼一声。晚晴连鞋子都未穿,夺门而去。发足狂奔,这幅摸样却不知道可以走去哪里,最后赤脚到了天台,恍恍惚惚站了许久。

她觉得难过,酸得好像整个世界都在哭泣。他吻她,不是因为他喜欢她,而是因为她喜欢他。怜悯是伤人最狠的利器,杀人不见血,一下一下将人凌迟。

回头,慕易提着双高跟鞋靠在铁门边,细跟凉鞋在他手里一晃一晃,是再明显不过的嘲笑。晚晴抢过鞋子套在脚上,金属铁扣又小又复杂,她扣了几次没有扣上,气得踢掉,索性不穿了。

慕易觉得好笑,“你拿鞋子出什么气?”弯下腰替她穿鞋子。她的眼泪“吧嗒吧嗒”落在他的头顶,冰凉的像要钻入人的头骨。他这时跟她道歉,“那会要是任你去了非洲倒安生了。”

“你现在后悔了?难得,浪子回头金不换啊。”她一边抹着眼泪一边笑,样子难看到了极点。她是极少流眼泪的,有一滴眼泪溅到他的手背上,却是热的,像滚烫的泥浆,要将人的肌肤灼出一个洞来。

他张了张嘴,她却是退了一步,怕他说出什么不能承受的话来,截了他的话头说,“干嘛装出一副怜香惜玉的表情来?敢情在女戏子们前头装惯了,成你固定表情了?”说罢,“哐当”开了铁门蹬蹬蹬走下去。

慕易低低说,“沈晚晴,你和钟倦一样残忍。”她走得那样快,一定是听不到了。可她即使听不到也一定知道,一直都知道。爱情不过是我爱你,你爱他,他爱她,来来去去这样的套路总不及演得精彩。

晚晴没想到钟倦还没有走。她那副摸样冲出去他总归是有点担心的,但到底没有出来寻她,反正她会回来。

他坐在那里,黄昏余晖的笼罩下,轮廓分明的侧脸微微转过来,“回来啦。”

晚晴鼻子一酸。

说不清我们贪恋的是什么,也许是一个人在傍晚时分安静等待你归来的祥和。我们为了那一刻的祥和,愿意在泥沼中挣扎许久,后悔也许是将来的事,但绝不会是现在。

她不言不语站在那里,钟倦低声又道,“我吓到你了?”

“是呀。”她说,“是我的初吻咧。”

8】

钟倦没有说过喜欢。

他说得最多的是“晚晴,你最懂我”或者是“晚晴,你是个好人”。

她听到他说过一次“我爱你”。

剧组为他庆生,每个人都敬酒,他也不懂得拒绝,一杯接一杯喝下去。晚晴说,“他酒量不好,你们饶了他吧。”

大家起哄,“哟哟,心疼了。”

他不肯她替他挡酒,终究是喝多了,一路哼着生日歌。她扶他回房间,绊倒地毯,双双跌在地上。他跌在她身上,不愿爬起来,也不愿她起来。她动了一下,被他压回去,凑在耳边,声音像呜咽,“晚晴,有时候想到这世上有你这样喜欢我,我心里也是觉得幸福的。”

黑暗中,她睁着明亮清澈的大眼睛,微微颤了颤。

她环住他的脖子,轻轻吻了上去。他的口中尽是白兰地的味道,有些呛人,有些叫人沉迷。慢慢地,主动权不在她手上了,他加深了这个吻,舌尖灵活地描绘着她的唇,在贝齿微微开启的刹那,滑了进去。

柔软的纠缠,像潮汐的冲击,叫人浑身无力酸软。

衣裳尽除,如弹奏钢琴,手指的温柔抚摸,沿着她曲线玲珑的身躯一点点往下,每寸肌肤都似火烧一般滚烫。她痛苦而痛快地呻吟,在他的身下像一尾缺水的美人鱼,扭动着渴求更多……

半梦半醒间,他拥着她呢喃,“我爱你。”

没有主语。

好像也没有比其他情侣更特别,交往,约会,亲吻,然后做爱。晚晴的名字渐渐随着钟倦出现在各大娱乐报上,有时候是照片,他站在她身边,脸上是恍若幸福的微笑。

直到她怀孕,钟倦第一次在公众面前说,“沈晚晴是我的女朋友,将来会是我的妻。”

那一刻,所有的心酸委屈仿佛都是值得。真的是没有想到,他们还能走到这一步。

婚礼上,小助理喝得醉醺醺,拉着她的断断续续哽咽说,“真好……我从来都不是讨厌你,不是讨厌你和他在一起……我只是……不喜欢你是医生……我知道他一开始接近你为了什么……他必须要摆脱的……他不能一辈子叫她困住……”

晚晴抱一抱哭得像孩子似的小助理,“没关系,谢谢你。”

“那天……在天台……我看到他和你靠着挨在一起睡觉……他很宁静,睡得很好……我想他也不是不喜欢你……我偷偷把药炉子清理掉……我决定同意你们在一起了……”

晚晴一下一下拍着小助理的后背,目光悠远地看到不远处和宾客说话的钟倦。他也不是不喜欢她,他只是太爱另一个人。仿佛察觉到她的凝视,他朝这边看了一眼,给了新娘子一个温柔的笑容。

9】

肚子九个月大的时候,晚晴去了一趟钟倦带她去过的那个世外桃源。湖光山色依旧迷人,遛狗的妇人却有些苍老,看到孕妇,没有人不觉得欣慰和希望。她问晚晴,“预产期是什么时候?男孩还是女孩?”

“下个月的十五,不出意外应该是个女孩。”

她点点头,“是个好日子。听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呵呵,你的丈夫长得好看,想来眼光也不会差,你这女儿生下来一定是个美人胚子。”

晚晴微微笑,“多谢吉言。”

生产的时候却出了意外,熬了一天一夜,孩子倔强地不肯出来。她躺在床上,嗓子已经痛得喊不出来。钟倦急得手足无措,“剖腹吧,现在剖腹行不行?”

医生说,“不行,现在这个当口只能生下来,不然母亲和孩子都有危险。”

他终究是有些害怕,紧紧抓着她的手,“沈晚晴,千万别让我失去你。”

这样信誓旦旦,却不及一个电话。

他接了电话,稍稍迟疑即走出去。晚晴听到小助理在外面大吼大叫的声音,“你去哪里,这个时候你去哪里?”

是啊,这个时候他要去哪里?

想来是那个女人过世了吧。晚晴睁眼看着天花板,那个遛狗的妇人,不不,实际年龄已经没有那么大,只是病魔将她折磨得似三十几岁的妇人。约莫只有二十出头吧,长期在红灯区卖笑的生活叫她的眼神也是充满沧桑。

晚晴看一眼就知道她生了病,不干净的病。

这样的病即使在那样美丽的桃源中休养也是拖不了几日的。

他去红灯区也是找她,她那时还不肯从那里出来。她不肯看病,最后的妥协是听从他的话搬出来。

牵着手是不会走散的,有一滴泪从晚晴的眼中流出,是他放开了她的手。

她凄厉地叫了一声。

小助理和慕易不顾医生阻拦都冲进来。

“你不要多想。”小助理也不知道说什么,反反复复便是这一句话,“你不要多想。”

她哑着嗓子,“我都知道,我统统都知道……开始的疑惑到后来的了然,他收集的我的资料,我难道连自己最擅长医治的病症都不知道是什么吗?”

她情绪激动,大出血,慕易一个劲儿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让他去飞机上找你。如果你没有跟他回来,一切都会不一样。是我的错……”

不,不是。就算那次他没有到飞机上找她回去,也会在其他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她。她注定逃脱不了。

“哇——”

产房里,婴儿的啼哭终于破喉而出。

她问,“男孩还是女孩?”

小助理喜滋滋说,“是个女孩,可漂亮了。”

晚晴看着婴儿的小小面孔,“她爸爸看到了一定很高兴。”

钟倦却没能及时看到这个孩子。回来的时候出了车祸,医院的时候血一直没有止住,从担架上不断地落到地面上。勉强保住了性命,但昏迷了好几日醒不过来。小助理把孩子抱到病房,在他耳边说话,也不能呼唤他醒过来。

直到晚晴能够下床,抱着孩子来看他。她凑到他耳边只说了一句话,“我生了一个女儿,她跟我说,女儿是父亲上辈子的情人。”

钟倦的指头微微颤动,小助理惊喜大叫,“医生,有动静了,快来快来。晚晴你真厉害,你一说话他就要醒了。你看你看,他果然是喜欢你的,他惦记着你。”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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