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波伏瓦和萨特他们的屋子和墓地隔一条街

玛德莱娜·戈贝尔回忆波伏瓦和萨特:

他们的屋子和墓地隔一条街

作者|黄荭张英

原刊于|南方周末年3月

-声明:作者授权转发,转载先请私信联系-

71岁的玛德莱娜·戈贝尔·诺埃尔(MadlinGobil-No?l),作为联合国教科文组织前文艺处处长,在年退休前,她曾经三十多次到中国。这次重返中国,戈贝尔以法国文学专家的身份,展开“萨特-波伏瓦双人像”世界巡讲。

15岁那年,还在加拿大渥太华大学读书的戈贝尔给居住在法国巴黎的波伏瓦写信,谈自己读《第二性》的感受:“我找到一个朋友了,我不再孤独了。”因为没有波伏瓦的通讯地址,她的信是寄到出版波伏瓦作品的伽利马出版社的。“好像朝汪洋大海里扔了一个装了求救信的玻璃瓶”。

如戈贝尔所愿,波伏瓦给她写了回信。从此,她们成为了笔友。年5月,因为国际博览会在布鲁塞尔开幕,加拿大选送30名成绩好的女大学生作为现场向导,20岁的戈贝尔被选中了。到了布鲁塞尔的第一个周末,戈贝尔就坐火车去巴黎找到了波伏瓦。

波伏瓦请戈贝尔到高级饭店吃饭,品尝她喜欢的波尔多红葡萄酒,把这个她喜欢的加拿大女大学生介绍给萨特、热内、米歇尔·莱里斯等许多朋友。

戈贝尔回到了加拿大,在渥太华的卡尔顿大学当老师。每到暑假,她就去巴黎看望波伏瓦。

△玛德莱娜·戈贝尔·诺埃尔

年,戈贝尔代表加拿大电视台与克洛德·朗兹曼(ClaudLansmann)分别采访了萨特和波伏瓦,以及他们周围的人,录制了3个不同的电视片。处在创作转型期的萨特破例接受了她的采访,第一次面对镜头介绍了自己的居所、母亲和养女,与波伏瓦的关系,并在采访中就拒绝诺贝尔文学奖、越南问题、罗素法庭等社会问题和文学问题发表了自己的看法。

年,戈贝尔定居巴黎。后来,她又进了总部设在巴黎的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从此她可以经常见到波伏瓦和萨特了,陪伴他们走完人生的最后岁月,独一无二地记录下他们珍贵的影像。

年,戈贝尔从联合国教科文组织退休后,精心整理和编辑了自己当年拍摄的电视资料,制作了一部影片“萨特-波伏瓦双人像”,并根据萨特和波伏瓦生前的愿望,造访世界各国大学,“为读过他们的作品和将要读他们作品的人”巡回播映。

如今,40年过去了。在她的纪录片里,波伏瓦59岁,萨特60岁。波伏瓦比萨特要高出半个头,已是花甲的他们一前一后走在巴黎的大街上。年轻的戈贝尔高挽着发髻、身段窈窕,身着时尚的套装,典型的巴黎美女。

对戈贝尔的纪录片,波伏瓦说:“这是出于友谊的一件礼物,是一颗时间的胶囊。”萨特则对她说:“因为我们的友谊。”

△萨特是《第二性》的第一位读者。萨特和波伏瓦不住在一起,但几乎天天见面,他们恪守下午四点的约会。

△年毕加索的戏剧《抓住欲望的尾巴》演出之后。站立者:雅克·拉康(左一)、毕加索(右二)、波伏瓦(右一),坐者:萨特(左一)、加缪(左二),中间是一条阿富汗猎犬。(图|黄荭)

△波伏瓦认为自己的一生没有虚度,因为她几乎实现了所有的童年梦想。(图|黄荭)

∽∽我和波伏瓦的共同秘密∽∽

南方周末:

你15岁就给波伏瓦写信,那时候你在哪个大学读书?

戈贝尔:

当时我在渥太华大学读书。我常常从图书馆借书出来看,手里捧着《存在与虚无》、《恶心》、《名士风流》、《人都是要死的》…还有纪德、普鲁斯特的作品,满脑子都是巴黎、左岸。

一天,我的语文老师德·尚达尔先生给我母亲打了电话,说我读萨特的书,读波伏瓦的书,还有纪德的书,这些书当时都是被教会裁判为“伤风败俗”的禁书。他跟我母亲说照此以往,他不知道我是不是还可以继续大学的学业。那天傍晚我回到家,母亲一把夺过我捧在手上的书,一股脑全扔到壁炉里烧了。我的弟弟妹妹都吓哭了,我懵了,同时也很气愤。我父亲是个明智、儒雅的人,晚上他把我拉到一边,对我说:“聪明人可以暗地里做很多事情,你应该学聪明点,那些书你可以在运河边、在图书馆里看,没必要招摇过市地把它们带回家,带到你母亲眼皮底下来。”

这就是聪明的父亲给女儿的聪明建议,有点像莫里哀戏剧《伪君子》里的达尔丢夫,当他勾引欧米尔的时候说:“私下里不声不响地犯罪不叫犯罪,只有张扬出去的坏事才叫坏事。”

南方周末:

为什么喜欢她的书?读的第一本是哪本书?

戈贝尔:

我读的第一本也是对我影响最大的波伏瓦的书是《第二性》,当时我还很小,十三四岁的样子。我第一次有这么深刻的感受,觉得这本书是为我写的,它对我谆谆教诲,我找到一个朋友了,我不再孤独了。

书籍让我们升华,变得崇高。我当时就很清醒地意识到惟一可以拯救我的就是赋予我力量和想象的阅读。也正是对阅读的热爱,成了我和波伏瓦日后持续了三十年之久的深厚友谊的共同秘密。

南方周末:

还记得你们当时见面的情景吗?你是怎样找到她的家的?

戈贝尔:

那是年5月,国际博览会在布鲁塞尔开幕,我被选中去当向导。第一个周末我就坐上火车去了巴黎,在巴黎东站下车。我自己找到她家的公寓,她用年龚古尔奖获奖作品《名士风流》的版税在舍尔歇街买了一间美丽的工作室。我按响她家的门铃,她亲自开门,我说:“我来了!”她大笑,我觉得她很美,高挑的个子,五十岁,很经典的轮廓,梳着发髻,纹丝不乱,有点东方的温婉。萨特也说他爱她是因为她的美丽,当然不只是因为美丽。

随后是我和她一生矢志不渝的友谊。建立在书本、阅读上的友谊。我们都是“大书虫”(用法语说是“图书馆的老鼠”),常常互相给对方推荐书看,有点像玩读书竞赛的游戏,看谁读得快,读完就一起交流心得、点评作品。波伏瓦和萨特都有很多优点,善良、忠诚、慷慨,他们帮助过很多人,也介绍我认识了他们的朋友,从此我走进了“萨特-波伏瓦的圈子”。

南方周末:

你还记得那次她家里的情形吗?

戈贝尔:

年后波伏瓦就在舍尔歇街住,和她的最后一个情人克洛德·朗兹曼一起,一直到年两人和平分手。舍尔歇街位于巴黎十四区,波伏瓦的公寓就在蒙帕纳斯公墓对面,在阳台上就可以看见墓园,后来萨特和她就一起安葬在那里。想想他们生前生活的地方和死后的墓地就隔着一条街,有时候会让我产生一种很震撼又荒诞的感觉。

很多名人就安息在蒙帕纳斯墓园,除了波伏瓦、萨特,还有圣伯夫、莫泊桑、波德莱尔、达达主义诗人查拉、荒诞派戏剧代表人物贝克特、尤内斯库,还有杜拉斯等等。

我现在一年有一半的时间住在巴黎,住在拉丁区,我偶尔还会去花神和双偶喝咖啡,为了缅怀。当我刚到巴黎的那段时间,萨特就觉得我在巴黎比在渥太华幸福,还准备和波伏瓦一道资助我留在巴黎生活学习几年。

南方周末:

但你并没有接受这个建议。

戈贝尔:

我是个要强的人,我也有我的自由选择。记得有一天,波伏瓦对我说:“萨特觉得您在巴黎要比在渥太华更幸福,萨特近来的戏剧很挣钱,我们可以资助您在巴黎生活几年。”我大叫:“不,海狸(我这样称呼她,和萨特一样),我不能!我可是读《第二性》长大的!”尽管我很喜欢法国,尽管每次不得不离开巴黎的时候我都愁肠百结!我回到加拿大继续深造,做了博士论文,成了卡尔顿大学的年轻老师。年代,我一边教书,一边在报纸上发表文章(波伏瓦、萨特常常介绍身边的朋友跟我做访谈,我挣的钱足够我每个夏天飞去巴黎小住,回到他们身边),同时我也有幸在电台和电视上谈论文学,因为我伟大的祖国当时正处在一个人们所谓的“平静革命”的年代,正在向世界开放。

∽∽我看到的萨特生活∽∽

南方周末:

你见到萨特第一面的印象?

戈贝尔:

一眼看萨特个子矮小,厚嘴唇,斜眼,是挺丑的,但只要一听他说话,你对他的印象就会彻底改变,他变得迷人、睿智、敏锐而且幽默,属于那种有很多思想闪光的人,你会不自觉受到他的吸引,而且他很慷慨,而且虽然朝三暮四,却从不始乱终弃,当爱情不再了,他和情人们都保持着往来,甚至从某种意义上说,他一直在经济上“养”着她们。他之所以写戏剧,很大原因就是为了让他的情人有角色演。

萨特和波伏瓦都属于健谈爱交流的人,或许跟他们都曾经做过老师有关,说起来就是滔滔不绝,思维非常活跃,所以跟他们说话的时候你必须跟上他们思想的节奏,否则你就会落后,就只能乖乖地做“学生”。

应该说我们无话不谈,话题涉及的面很广,有政治介入,有文学创作,有日常生活琐事,有对未来的看法也有对过去的缅怀。我最喜欢听波伏瓦讲以前的事情,二战前和二战中她和萨特的遭遇,那是一个我年轻时候在加拿大的雪原里一直梦想见识的“圣日尔曼德普雷神话”。

南方周末:

在《让·保尔·萨特和西蒙娜·德·波伏瓦双人像》里,我们第一次看到《现代》杂志的编辑部,看到萨特弹钢琴,看到萨特的母亲、养女,看到这对文字情侣并排坐在各自的书桌前写作,烟抽得很凶。当时,萨特又是怎么样的状态?

戈贝尔:

年的时候萨特的身体状况还好,头脑还非常清醒,思维也非常活跃。几年后其他人拍摄的彩色片中,那时萨特左半脑的循环系统功能已经严重失调,有一部分血管很狭窄。萨特本来就丑,那时候更丑了,话说不清楚,嘴有点歪,是轻度中风的症状。他每天抽三包香烟,为了保持思维的活跃,他长期以来白天服用安非他命让大脑兴奋,晚上喝大量威士忌来放松。

最终他的健康全毁了,他产生了幻觉,神智有些不清,逻辑也开始变得混乱,很难捕捉他的思想,尤其是年失明以后。但令我特别感动的是双目失明的萨特,羸弱、受着病痛的折磨,但他从不抱怨,他常常微笑着,感谢所有帮助他的人。他晚年的时候,萨冈时不时会去看他,约他在餐厅吃饭,偷偷塞给他一小瓶烈酒,因为海狸已经严格限制他饮酒了。

南方周末:

有人说萨特拒绝诺贝尔文学奖是出于骄傲,因为这个奖先颁给了另一个存在主义大师加缪而不是他,您是怎么看的?

戈贝尔:

拒绝诺贝尔奖的一大笔奖金首先需要的是勇气,不受金钱诱惑或者收买的勇气。我记得当时我对萨特说赶快去领奖吧,那可是一大笔钱呐!女人总是实际的。但他拒绝了,我不认为那是出于傲慢,我相信他的理由,作为独立、自由的知识分子的理由。他拒绝来自官方的任何荣誉。尤其是在冷战时期,他不愿意妥协,他永远都站在被压迫者的一边。

阿尔及利亚战争期间,他支持阿尔及利亚独立,一些法国民众骂他是叛徒,他的房子遭到了塑料炸弹的袭击,还好没有人员伤亡。马尔罗的房子也被炸了,很严重,二楼的一个小姑娘被炸瞎了一只眼睛。塑料炸弹事件后,他们有一阵子就住在萨特的秘书克洛德·弗帮他们找的公寓里,这是这对“假太太”和“假先生”(“弗”在法语中和“假”是一个发音)难得早晚都生活在一起的时光。在这之前和在这之后,萨特都一直和他母亲一道住,后来还有他的养女。

南方周末:

萨特和波伏瓦的日常生活是怎么样的?他们各自的恋人你见过吗?

戈贝尔:

他们在巴黎各自住各自的,但几乎天天见面,中午常常一起在圣日尔曼德普雷区的“调色板”餐厅吃饭、聊天。就算他们没在一起午餐,那他们也会恪守他们下午四点的约会,约好一起肩并肩地创作。他们可以有六个月时间都不知道对方具体在写什么,但他们的手稿都会在第一时间交给对方“审批”。比如萨特就是那本让波伏瓦蜚声全球的《第二性》的第一位读者。而波伏瓦总会对萨特的作品提出尖锐的意见,有时候萨特很生气,但平静下来他发现波伏瓦的意见“永远正确”。萨特-波伏瓦这对传奇情侣的爱情更多的是维系在他们的思想交流的“绝对透明”上,对待写作如此,对待政治介入如此,对待两人各自“偶然的爱情”亦如此。

年波伏瓦和她最后一个情人克洛德·朗兹曼分手,因为年龄差距悬殊(14岁),但两人一直保持好朋友的关系,还有波伏瓦以前的情人博斯特,大家都是好朋友,包括萨特的情人奥尔嘉、旺达、娜塔莉·索罗金、米歇尔·维昂等。可以说50岁以后,她有很多朋友(老朋友或旧情人),但不再有身体意义上的恋人。他们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年我为加拿大电台拍摄的三部访谈片就是和克洛德·朗兹曼一起采访萨特和波伏瓦的。

因为我当时还很年轻,他们请了资深记者克洛德·朗兹曼来协助我一道采访,朗兹曼是波伏瓦的最后一个情人(当时他45岁,波伏瓦59岁,他们的爱情故事已经结束,但偶尔在影片中还是可以捕捉到一两个温情脉脉的眼神交流)。

∽∽巴黎的知识分子圈子∽∽

南方周末:

什么时候开始做你的“巴黎梦”的?

戈贝尔:

“巴黎神话”对我们这批年代生活在加拿大冰天雪地和精神荒漠里的大学生来说无疑是抵挡不住的诱惑。巴黎战后急于忘记苦难、急于寻欢作乐的青年男女,他们出入巴黎圣日尔曼德普雷的酒吧间、歌舞厅,他们听爵士乐,听鲍里斯·维昂,听朱丽叶·格蕾科的情歌,同时他们也读萨特。他们喜欢穿黑色的衣服,揣着一本《存在和虚无》在大街上晃荡。在加拿大,在世界各地都一样,萨特的名声就建立在“巴黎神话”之上,他已经世界闻名,是一个明星,一个像毕加索一样的公众人物,走到哪儿都会引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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