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为了挽救一位爬上电线杆似乎意图自杀的年轻人,6月6日晚上,庙桥镇上的数条街道被断电了。断电是为了救人。然而距离事发地两公里,处在断电范围内的癌症病人陈风玉却在这晚失去生命——和工厂的电床、奶茶店的搅拌机、煎饼店的电磁炉一样,她的呼吸机、制氧机也同时没电了。
像不断倒下的多米诺骨牌,说不清事情是具体从哪一环开始变坏的,好像哪一环都不可避免。确定无疑的是悲剧发生了,以让人惊讶的、不断叠加的、无法挽回的方式。
文殷盛琳编辑
王珊电线杆与呼吸机那天是星期六,常州接连下了四天的雨,终于转晴,气温也随之攀升,开始有了6月初夏的闷热。正午,庙桥镇(行政划分上为村,当地人更习惯称之为集镇)东环路与六一路交叉口的爱玛电动车店主像往常一样在北侧玻璃门口修车。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什么时候注意到那位年轻男子的。或许是他在大夏天还穿外套、长裤,把自己包裹得密不透风,也或许真的只是因为他在自己跟前待得够久。店主印象里,对方12点多就在那儿了,拎着一个行李箱。起初只是站着,后来干脆坐到了店门口的电池盒上,背对马路,脸朝向玻璃门一侧。“他坐在那里可能想了很多事情”,店主事后猜测。下午4点半,居住在六一路往东两公里外的上家塘村民上官文华刚刚下班,骑电动车回到家,赶紧照顾妻子陈风玉吃晚饭。自从4月底医院出院回来,56岁的陈风玉不得不用上了制氧机与呼吸机,每天只有吃饭的当口才会短暂地摘下面罩。“最多半个小时”,上官文华说,由于癌细胞转移,妻子的肺部功能受损,一旦超过这个时限,呼吸就显得急促。这天的晚饭,陈风玉吃了一小罐八宝粥,一颗桃子和几块西瓜。差不多的时间,爱玛电动车店主的生意越来越忙,他招呼坐在电池盒上的男子,想让他挪个位置。对方神情恍惚,说有人在拿枪对着他。店主让他站起来,他起身,往后面大喊一句,有本事朝我开枪!随后往南侧走去,脱下鞋子,光脚踩着一辆爱玛电动车爬上了路边的电线杆。店主立马报了警,“别到时电死了,在我门口,多难看呀。”之后,他继续修车,有意隐瞒这回事,没把消息告诉顾客和路人,警察还没来,他害怕一旦围观者聚集,对方情绪激动跳下来。在店主的记忆里,那天下午五点钟左右,消防队最先抵达现场,橙红色体积庞大的救援卡车过于显眼,围观的村民越来越多。不少人拍下短视频,发布在社交平台上。陈风玉吃罢饭,在抖音平台上刷到附近的视频,知道了有人爬电线杆的消息,还有点担心,问了句丈夫,不会要停电吧?在上官文华当时的判断里,到快6点还不停电,也没通知大家,应该是不会停了,就没有把妻子的话放在心上。没想到两个小时后,家里真的断了电。两公里外,消防救援队和警察的到来丝毫没有让男子平静下来——他手脚并用,从伏的低压电线杆向街对面的1万伏新联线电线杆爬去,那是高压线路,虽然导线是绝缘的,但杆塔上的金属接头裸露在外,一旦触及会有生命危险。1万伏高压电线杆,连接密集错乱的电线。支撑体重的只有两根电线。不止一个围观的村民看见电线不停在晃,但“他太厉害了,一点都不慌”。天色慢慢暗下来,男子终于停止爬行,在高压电线杆的横担上坐着休息。他不停抽烟,偶尔低头望一下围观的人群,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些什么。为了确保男子的安全,下午6点左右,南夏墅供电所的工作人员先是对一段伏的电线进行拉闸断电,影响到的主要是东环路及西侧的一些商铺。7点半左右,1万伏的高压线路被拉停,断电范围扩大到东侧。张家塘陷入一片黑暗的那个瞬间,上官文华正在屋外和邻居聊天,听到停电的消息马上跑回了家。但四周已经看不清,他只能摸索着把妻子从房间的床上抱到门口。之后,他打电话给儿子,儿媳赶紧打了“”电力服务热线,反映了家人用呼吸机维持生命的情况,要求恢复供电。“而此时恢复供电,爬电线杆的小伙很可能会被电死,我们告知家属短时间内无法恢复供电,医院救治。”南夏墅供电所所长陈晓勇后来在媒体上解释。邻居开车将陈风玉送到医院。上官文华记得,一路上,妻子的眼睛从未睁开过。当晚,医院值班的只有一位中年男医生与一位护士,当医生拿了听诊器、手电筒对陈风玉的状况进行了检查后,连车子都没让他们下——瞳孔已经扩散,呼吸、心跳均无动静。基本可以判断脑死亡。当值的男医生告诉他们,如果真的要抢救,医院,“当时家属不知给谁打了个电话,直接说不行了,没用了,就回去了。”晚上8点多,陈风玉家所在的村庄提前恢复了供电。电力从另一条高压线传输过来。彼时,上官文华家已经在邻居的帮助下料理后事,灯光再次照亮房间的那一刻,蜡烛还没有燃尽。东环路与六一路交叉口,事发地。蓝夜酒吧与海底世界陈风玉大概不属于被命运眷顾的那类人。早在年,她48岁,在一次村里组织的妇女体检中检查出乳腺癌,三期。不久后做手术切掉了乳房。之后的8年里,她与疾病搏斗,化疗、吃中药,起初看起来占据了上风,“(化疗后)她的头发都没怎么掉”,丈夫说,起初那几年,陈风玉表面上非常健康,“看不出是有毛病的。”但年以来,她的身体愈发虚弱,癌细胞转移到了肺部,呼吸不再是轻而易举的本能。今年疫情期间,上官文华要上班,没时间照顾妻子,就把她送到娘家去,那时候陈风玉还能自己溜达到街上去剪发。年4月底,因为医院后,她不得不用上制氧机与呼吸机,两个机器配合使用。出院后,他们回到庙桥。即使面对这样糟糕的人生,陈风玉也没有失去感受美好的能力。上官文华和她是小学和初中同学,后来又通过相亲再次遇见对方。结婚,生子,再看着儿子长大,结婚,有了孙子。陈风玉性格爽朗,很爱笑,早前几年在科技城的电器店里帮妹妹照看生意时,她是和顾客打交道最多的那个,她说的话陌生人能听进去。上官文华说,她热情,和善,到哪儿都能交到很多朋友,“年纪大的,年纪轻的,都是的”。他们在科教城店里住的那几年,只要有时间,每天晚饭后都要一起去散步。有时候在路上碰到流浪猫,陈风玉要停下来拍张照。摄影是她记录生活的方式,在她拍下的照片里,有冬天村上的雪景,空空茫茫的,到了春天,她把手机镜头对准了那些桃花。浅粉的、淡红的,她一一凑过去。公公婆婆将她视作亲女儿,“从来没吵过架”,80多岁的老人还没能从失去儿媳的悲痛中走出来,“太突然了”,老人用常州话一遍遍重复。以前儿媳在时,经常给他们变着花样做菜——陈风玉会在手机上学习做菜的短视频,再做给大家吃。上官文华说,妻子比自己更能适应时代的潮流,她会网购,会刷抖音,会打手机游戏,对新鲜的事情满怀好奇。
陈风玉房间里的小狗玩偶。
年4月,医院化疗检查的空隙里,陈风玉转发了常州新海洋公园开业的